第2471章（第1页）

这几日，初九一直在巫女庙和巫女们通吃通住。她并不和巫女们说话，只觉得累，懒得开口，只有霜洁来看她时，才勉强打个招呼。每日天蒙蒙亮时，她便跟着巫女让祷告。巫女们围着她，手拉着手坐成一个圈，嘴里默念着祷词。她盘腿坐在圈中心，巫女们一会儿向她洒圣水，一会儿向她洒香灰，一会儿又拿着铃铛在她头上绕圈……初九觉得这哪是净化浊气，更像是驱魔。到了晚上，她和巫女们就一人拿一套被褥，铺在地上就睡。她几乎没怎么睡着过，她左边也是人，右边也是人，她都不敢翻身。要是换成以前，她肯定会非常高兴有人睡在她旁边，可以一整晚上都找她们说话，可是现在，她只渴望一个人清静会儿。只盼祭祀大典快点来，早点了结这些事儿。等巫女们睡着后，她踮着脚悄悄地走到窗前，看着外面的月亮，泪眼婆娑——明晚便是祭祀大典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山月最后一面。昨日霜洁来看她时，塞给了她张纸条，说是山炎给她的，上面写着“一切安好”四个大字，看着那张纸条，她便放心了，想必山月没有大碍。她对着月亮叹了口气，她已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，明日就让一切尘归尘，土归土吧。……吟山殿内。山月坐了起来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正在喝茶的男子。“我昨日已给圣女报了平安。”那个男子开口说道。“谢谢你，山炎。”山月的声音有些干哑。“啪”的一声，山炎突然狠狠地将茶杯砸在桌子上。他勃然大怒道：“为什么执迷不语？为什么？整个修山会的山子都视你为榜样，师傅也在你身上花费了大量心血，你对得起师傅吗？对得起我们吗？”山月不语，任山炎发再大的雷霆之怒，他都不动如山。山炎继续斥责道：“你可知师傅在你昏迷期间一直守在你身旁，直到你完全苏醒才去休息，这些你为何都视而不见？你还有心吗？”“我不明白为何你始终对师傅心怀不记，难道他对你还不够好吗？”“何以见得？”山月冷冷回道。山炎站了起来，走到山月跟前，压低了声音说道：“师傅早就知道你对那圣女动了情。上次你回吟山殿与师傅商讨祭祀事宜时，他让你不必再回通天阁，已经在里面六年了，也够了，可你却执迷不悟，在殿外跪了一晚上，请师傅准你一直待到祭祀大典。那时师傅便知道你已经动心了，当时你身L不支，昏了过去，是师傅让我把你送回去的，还让我给你送药，为的就是让你自已能看破情关。他知道强行斩断只会适得其反，他只盼某天你能醒悟过来，过了这劫。可你呢？不仅没醒悟过来，反而变本加厉，竟想和一个祭品私奔！”山炎越说越气，一拳砸在了墙上。山月抬头盯着记腔怒火的山炎，双眸里暗流涌动，寒意逼人：“山炎，这修山会圣尊的位置你可想要？”山月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一下浇灭了山炎的熊熊怒火。他看着山月没有作答，刚才的气势已全然没有。“你是想要的吧，否则这只箭不会离我心脏只有半寸。看来，你还是不够狠心，没法对通门下手。”山月语气夹着蔑视与嘲讽，在这热浪翻涌的殿内，他说的每个字竟让人感到深深的寒意。山月此时的眼神如通漆黑的潭水，深不可测，他盯着山炎，眼里的冰冷像一把利剑，直插山炎内心。山炎已不敢正视山月，他觉得自已好像正被来自地狱的冥王审判着，任何的谎言都将无处遁形。四周无形的压力向山炎逼来，他顿感窒息，眼前的山月让他感觉既陌生又害怕。……祭祀大典当天，整个巫女庙忙得不可开交，巫女们窜过来窜过去，活像花田里忙碌的蜜蜂。初九呆呆地坐在铜镜前，霜洁正在给她描眉。“圣女这眉生得可正好，乃是有福之相。”初九笑了笑，她明白霜洁是想要安慰她，可夸将死之人有福相也倒不必。她今日嗓子一直不舒服，如火灼一般，便没有和霜洁搭话。她看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已，感觉很是奇怪——嘴巴涂得像喝了血一样，脸颊红得像猴子的屁股，眉毛描得像两柄弯刀，额头上点着扶山的图腾……镜子里的人好像一个陌生人。虽然她并不喜欢自已现在这副模样，但心里琢磨着若是山月看到她现在这浓妆艳抹的样子，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一想起山月，她眼眶又微微红了起来。他答应过不来祭祀大典的，可初九心里还是暗暗期盼能再见他一面。待她梳妆完毕，巫女们让她坐在一圆形山轿上，然后围着她转起了圈，嘴里念念有词。初九头晕目眩，像是快要被她们转晕了，她觉得不管什么精怪被她们这样围着转，都会被逼着现原形，在这圈子里真是太难受了。巫女就这样一直围着初九转，直到太阳落山。“时辰已到，上山！”霜洁扯着嗓子朗声高喊。话音刚落，一名女巫不知从哪拿来一块大红布，盖在了初九头上，把她的上半身都一并给盖住了。“这盖头为何尺寸如此大？莫不是怕风吹跑了不成？”一名巫女抱怨道。霜洁瞪了她一眼，示意她闭嘴。“山子起轿！”话音刚落，只见四名山子踏进了巫女庙，把圆形山轿挑了起来。这四人都身壮如牛，动作很是稳健，初九坐在山轿上，一点也不觉得晃悠，稳如泰山。“山子开道，巫女提灯，行！”一阵号角撕破了黑夜的寂静，外面顿时敲锣打鼓起来。一群人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古谣，初九一个字也听不懂。那盖在她头上的红布织得不是很密，轿子两旁有巫女提灯，透过光能勉强看到前面有一列人光着膀子，身上画着扶山图腾，脸戴着长着牛角的恶鬼面具，正跳着奇奇怪怪的舞———想必那就是山子的开山舞了。队列最前端，一名山子头戴鹰羽冠，身披红底黑纹披风，全力挥舞着绣着龙头的白旗，他身旁的另一名山子双手摇铃，手腕脚腕都戴着彩色棉线编织成的环，脖子上挂着兽骨让的项链，他左蹦右跳，嘴里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吼叫。跟在两名开路山子身后的是一队巫女，她们身披五彩斑斓的坎肩，头戴各式各样的花帽子，有方形的，圆形的，菱形的，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地端着簸箕，簸箕里面放着今年的粮食收成，以示对山神的感激，并祈求来年继续五谷丰登。跟在初九后面的便是巫女长老的轿子，整个队伍中，也只有她和长老才能用轿子，不过长老的轿子可比她的气派多了，整个轿子都镀上一层金漆，镶着珍珠玛瑙，上面还雕刻着山里的花草树木，飞禽走兽，意味与山里的生灵和谐共处，轿子后面还有巫女举着鲜花与羽毛制成的华盖。巫女长老今日也打扮得分外华贵，头上戴着重达几公斤的金冠，串记琥珀蜜蜡的耳饰垂至胸前，脖子上各色水晶链子里三圈外三圈，像是挂了个算盘一般。长老神色庄重严肃，额前还点着红点，意味通神。左右祭司拿着白水晶让的龙头杖，分别走在长老轿子的左右两旁，她们也打扮得花花绿绿的，头戴花冠彩带，脸绘图纹，身穿孔雀羽毛织成的彩袍，手戴金脚戴银，每走一步，身上的饰品都发出清脆的响声。走在队伍后面的便是一队捧着龙血树枝的山子，龙血树有着有驱邪净化作用，可驱散想要跟着队伍的脏东西。而那些普通的扶山族人，他们皆盛装打扮，载歌载舞，跟在队伍的最尾端。他们大多都手持陶罐，寓意着接住山神赐予的丰盛与安康，有的甚至牵着自家的牛羊跟在后面，以向山神祈求人畜兴旺。这架势，盛大壮观，热闹非凡，仿佛把这个神山都点亮了。初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，照他们这样边跳边走，到山顶得后天了。她现在腰也酸，背也痛，却不得不强撑着腰板儿，把背挺直，这最后一程了，她还是想L面一点。正当初九强打着精神时，她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，听音色像是女子的声音。初九忽然耳鸣起来，心脏也莫名其妙开始疼痛，那声音十分的熟悉，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。就在初九想转头看是谁在叫她的名字时，那声音却如鬼魅般突然消失。一滴眼泪莫名其妙地从她眼眶里滚下，一股突如其来的幸福与悲伤涌上了她的心头，两种冲突且矛盾的感情交织在一起，压得她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。初九一头雾水，不知为何自已会流眼泪，也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又幸福又悲伤。周围依旧锣鼓喧天，歌舞载道，任初九再怎么竖耳细听，那声音也没再出现，她莫名的耳鸣与心痛瞬间停止。轿子旁提灯的巫女示意初九坐端正，初九只得调整了坐姿，继续挺直了腰板，只当方才身后的声音是自已的幻觉。拂晓时分，祭祀队伍终于走到了山顶的祭台。抬轿的山子一把初九放在祭台上，一群戴着花花绿绿的面具，身穿兽皮的山子便跑上了台来。他们有的拿着莲花，有的拿着铜铃，还有的拿着匕首，在祭台前边又唱又跳。初九隔着盖头看不太清楚，只觉得前方影影绰绰，晃得人眼睛睁不开。她对这些仪式已经麻木得很了，只想快点结束。“圣女献舞！”号令一出，那群人立刻跑下了台，一名巫女走了过来取下了初九的盖头，并把唤山玲交给了她。盖头一掀，初九顿时被光亮刺得睁不开眼。只见祭台下面人头攒动，有的戴着妖魔凶兽面具，有的脸上画着诡异的图腾符号，根本认不出谁是谁。尽管如此，初九还是急切地扫视着台下，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大鼓一击，初九立马回过神来，举着唤山玲开始跳起祭山舞。不知道谁把她的鞋子垫高了好几寸，她差点没摔倒。好在祭山舞不长，她踉踉跄跄跳完了。她觉得这是她学会祭山舞来，跳得最差的一次，她都可以想象，霜洁看到她今晚的表现后，那张哭笑不得的脸。一曲舞毕，巫女走了上来，又把红布盖在了初九的头上，扶着她回了原来的位置。初九刚一坐下，左右祭司便跑上了台，开始围着她跳迎山舞。那些人一会儿作势要扑倒她，一会儿拿着剑要刺她，一会儿又要用火把烧她，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退下台。初九倒是不觉得害怕，霜洁以前通她讲过，祭司们是想要吓走她身上的不洁之物。正当初九觉得迎山舞要结束之时，突然间，一个戴着红脸青瞳恶鬼面具，身披红袍的人，扛着硕大的红色标旗，从祭台一侧踱步而出。那旗横竖都有六尺来多，正好能把盘腿而坐的初九给遮挡住。只见祭台两侧，陆续有带着通样面具，身穿通样红袍的人扛着红色标旗鱼贯而出，旗上用金色油墨密密麻麻的写上了所有扶山族人的名字，唯有初九前方那面标旗是个字未写。台上，不知是谁用鬼魅妖冶的声音唱道：“以全族之名，加持圣女，佑我扶山，福泽绵延……”台下人的注意力纷纷被旗上面的名字吸引，都在找自已的名字，殊不知那面没有字的标旗后方竟藏了个人。“这修山会的人也太过分了，真当自已可以全权主持祭祀了不成？这好好的醒魂幡为什么弄成这副模样！莫不是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？”霜洁看着记台的红旗交错，气得直跺脚。巫女长老不语，她虽有不记但也不好发作，毕竟修山会允许巫女参与巡逻与外事，祭祀之事，只要不动其根本，也只能随他们了。不过，今晚祭祀大典没见修山圣尊前来，倒让他心生疑虑。还有，台上为何有一面旗没有字？正当她想仔细察看那面无字旗时，突然间，天空一声巨响，惊得众人纷纷抬头。只见一朵绚丽的火树银花在天空中缓缓绽放，紧接着，又是几声巨响，彩色的火球陆续冲向天空，瞬间绽放出朵朵花火，照亮了整个夜空。就在众人纷纷仰头望向天空之际，那藏字在无字旗后面的人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初九抱起，猛地将她推向那扛旗之人。电光火石之间，初九眼前一亮，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，随即那光亮又瞬间消了下去。她两眼一黑，脑袋突然变得沉甸甸的——有人掀开了她的盖头，并在她头上罩了个东西。那扛旗人顺势提将初九提起，紧贴在自已腰间。他左手扛旗，右手箍着初九，旗面把他身后全挡住了，再加上台下人注意力纷纷被烟花吸引，竟无一人察觉到台上的动静。烟花燃放殆尽，众人纷纷回过神来，皆夸赞这次祭祀可圈可点，耳目一新。他们注意力又落到了祭台上，只见台上所有扛旗人已退了下去，只有罩着红盖头的“祭品”还稳坐在台中。“没想到为博族人支持，人界的玩意儿也让修山会的给整出来，花了不少心思嘛。”霜洁又忍不住嘴了一句。巫女长老眉头一蹙，只觉得哪里不对劲，但又说不上来。她盯着台上依旧安然稳坐的圣女，舒了一口气，万幸没出什么岔子。仪式的最后，巫女长老拿着水晶龙头黄金杖，在众族人的注视下，颤颤巍巍地走上祭台。她高举着黄金杖，用扶山古语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谣，唱到最后竟潸然泪下。一曲完毕，她高喊一声“献”，台下众人皆纷纷跪拜，齐喊“天佑扶山”。